那是一个大雪纷纷的冬日,孩子们的笑声回荡在一片寂静的世界中,露水一样干净。他们的脚印在雪地上画出深浅不一的痕迹,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斑斑点点的白色;他们抱着雪脸冻得通红,额角的头发却湿湿地粘在皮肤上。我越走越近,原来是一个很小的四不像的雪人。孩子们骄傲地指着这个脑袋上挂着松针与枯叶、身子上别着小石子的雪人,黑甲虫一样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熠熠闪亮,我微笑地点头赞许,向前继续走着,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温暖潮湿——这样几颗怀揣着“热爱自然之美”与“纯粹的对他人的信任”的心,是城市里的冬季里温暖的所在。
向远处看,沉睡于落雪之下的,是冰冷的钢筋水泥、是巨大的金属铁柱、是死气沉沉的人造设施。在这样一个机械心脏的搏动之下,人们的压力随之毫无预兆地铺天而下,风雪一样寒冷凛冽。“人造树木”、“人造花坛”、“人造湖”,这所有有关于自然气息的地方全部被“人造”的赝品取代。就算有,无数的双脚从落叶上践踏而过,无数的眼睛漠然地从晚霞的色彩中一扫而过,无数的鼻子冷淡地从浅淡的花香中一嗅即可:那么,那些怀揣着对自然的赞美惊叹的心呢?它们也被压力束缚、无法动弹了么?欲望与物质如同粘连的蛛丝将人紧紧裹住,从此,一个人的眼中不再会有对自然的美的惊喜。
再把视线转移回来,这城市里的一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那么相似地安装着铁门铁栅;居民区的一个个格子样的窗户里,各有各的故事,一人是一人的孤岛。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也没有信任。敲门声响起以后,先从“猫眼”里猫儿一般警觉地窥探是不是犯罪团伙冒充收水费的;邻居家早起打声招呼,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像不像诈骗的;小区门口保安在你出小区门口敬礼微笑,先想想七姑八姨是不是说过保安没安好心都会拐骗儿童的。真可笑。过分的警惕与怀疑作为压力与欲望的衍生品在我们心里潜滋暗长,这种对于功利的过分追求风雪一般将我们的心冻成不可摧毁的坚冰。于是我们觉得下跪乞讨的贫穷是谎言,我们觉得微笑交谈与玩耍是欺骗,我们觉得安静的冷漠才是真理。从此以后,一个人的眼中不再会有起码的信任、同情与怜悯。
所以,有这么多人的城市,一定很冷。
我看着苍白的天空,落雪纷纷扬扬飘忽不定。身后传来的欢笑声在我听来,是那样沉重。也许,只有孩子,是最富有的人,他们没有在压力与物欲交错的风雪中遗失一些,作为人类很重要的东西。我深深地呼吸着染上了孩子们快乐的空气,我希望,我希望,这样一个冰冷的城市里的冬季,能够让破土而去的新芽占据,然后,不再回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