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的长风衣裹紧了你的脊背，瘦削的线条显得十分硬朗。小小的我蜷缩在自行车后座上，像穿着橘色羽绒服的雏鸟。车轮蹭着地面，一圈圈地转过链条吱吱作响的一路。我成长的这一路上，有你，且行且歌。
小时候，你暂时关掉了老家的店铺，和姥姥一起来照顾我。犹记得那“盛大的欢迎仪式”。秋冬的雾气爬上阳台的玻璃门，一个冰凉却有棱角的手掌轻轻触碰，冰凉忽地在额头上散开。猛地惊醒，看到瘦削的你——微微凸起的颧骨和舒展的眉眼。你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咕哝着：“嘿嘿，姥爷来了!”递给我一只灰蓝色的纸袋，装满了各色的发绳。我兴奋地攥着这见面礼，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踱到你跟前，站在床上，环住你的脖子，像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额头蹭到你拉碴的胡子，一点儿都不扎，在冬日的清晨留下一种格外清晰的触感，所烙下的印迹里，有你的笑，有我的信任，姥爷。
我满心笃定地认为，爱就是现实意义上的同行。我喜欢你这个人，我就要时刻粘着你，我爱故我在。
时而钓鱼，时而爬山，我假装安静地跟在一旁，玩着手里的玩意，不时抬眼偷偷地看着你高大的肩膀，嘴角不经意地微微翘起。有时也会因为盛夏观棋的枯燥难耐，伸手搅了你的棋局。然后看着你似怒似笑地挠他痒以示惩戒。
姥爷是家里最勤劳的人，做的多，说的少，往往仅有的话都是对我说的。你也带我体验了很多事情，握着刀柄，把茄子削成小块，由我投到鸡笼里去，看着羽翼渐丰的鸡雏争抢嬉戏。你喃喃地说：“他们啊，没病没灾地长大，我心里才踏实。”挥动锄头，翻起一片黝黑的泥土，我在田间跳着脚，跟着撒籽。你说：“种下的籽总会成活的。”我透过你清澈的眼眸，似乎看到浓绿的菜畦。你还告诉过我，乡里乡亲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情字，在你推着自行车，给人家免费送啤酒回来的路上。
那爱，是如此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记忆里，那些细节，都融合在我心底的角落，渗透在每一个或将死，或新生的细胞当中。你竭力地把你珍贵的人生体验，一点点地喂给我。责任，生命力，善良，在我成长的路途上因你的教诲而沉淀下来，化为我精神力量的一部分。就像羽翼渐丰的鸡雏，我安心地成长。那欣慰的目光里，定有你，姥爷。
前不久的那次回老家，你带着我从一条我未曾走过的小路去松花江边。你指点着我避开那些刺人的野草，抓住可扶的枝桠。我不再向小时牵着你的手蹦跳着，只是走在一旁，以相同的步速。你说我已经长大了，而你唯一的愿望，是我能考上好的大学，然后你要把自己全部的养老金给我做学费。我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流泪。身后的脚印已被漫上的水花淹没。临走时，你硬要给我压岁钱当零花，我默默地接过，藏在留给你的相册里，看着你那灿烂的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我独自站在鸡笼边，向那些羽翼渐丰的雏儿道别，就像多年前你裹着长风衣立在幼儿园门口，看着橘色的我，小小的背影挥着手，站在爱与被爱的那条路上，眺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