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住院时，也就六十出头，奶奶每天送鸡汤到医院，看着爷爷一勺勺喝下去，然后一股脑吐出来，脸色苍白，嘴角仍难堪地笑着。奶奶说她每次都在想是不是不再鸡汤带比较好，但是爷爷总是大口喘着粗气，喝下剩下的，勉强咽下，似乎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眼就能看懂她的心思。
后来一个晚上，电话响了，奶奶从梦里醒来，哆哆嗦嗦地接起电话，然后挂上电话，颤颤巍巍地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再醒来时全家人都穿着肃穆，围在她身旁。
“都来了啊……走吧，送送他。”
在火化场的送别厅前爸爸，妈妈，大姨，姨夫，舅舅，姑姑，所有人都在哭，就连哥哥和我也在哭。只有奶奶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静静躺着的爷爷，一动不动。只有到了送爷爷火化的人抬着老人渐行渐远时，奶奶这才留下了眼泪。
我不信，不信老人间的情份临了就只值这几滴少得可怜的眼泪。我不懂了，或许是我真的还太小，但我想，或许真正可怕的事，才刚刚开始。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奶奶的精神受了太大的刺激，但我是无法用哪个字形容奶奶的，尽管她在半夜突然跳下床大喊卧倒，在保姆买菜回来时拒绝开门，在晚上抓着哥哥跑到天桥下躲起来，带着我藏在我家里关掉所有的电闸。因为即使在那时，我也明白，正是因为对爷爷的思念，依赖和爱让她不敢面对生死别离。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躲避这没天理的现实。我无法放大奶奶所做的怪事，因为和这坚定的令人心痛的爱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
经过一年多的药物治疗，奶奶的精神回到了正常的现实中。她开始愿意和我说过去的故事了(以前奶奶因为害羞从来不讲的)。原来爷爷和奶奶是在一起工作的，奶奶脾气不好，和所有人都会打架，只有爷爷从来不和她生气，后来她也就不再和爷爷吵架了。爷爷年轻时很“闹”的，经常拿弹弓子打人家的鸽子，打下来后自己养。他从来不向别人道歉，只那一次奶奶和领导吵架，爷爷求领导不要辞掉奶奶。讲到这儿奶奶脸上洋溢着幸福，眼神中却流露着内疚。
奶奶腿脚不好了，不再出门，就连二姨奶奶请她做客，她也能推就推。只一样，每年清明节奶奶都执意去坟前扫扫灰土，爷爷宠着奶奶，护着奶奶，一直到走的那天。或许在奶奶心中这是一种回报，回报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夫妻的恩情，正如老人们常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老人们一生重复着一个个小动作，当其中一位停留在路边遥望另一位流泪远去时，举手投足间的，除了微涩的爱之外或许再多了什么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