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个怪胎,好像淮南的桔枳在淮南的土中,然后连土带根带去了北京。
我很幸运,一来北京就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这里的语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来北京就先天性地操起普通话,不沾染一点方言的色彩,我不算“孩子王”,但也在孩子们中颇受欢迎,就像泾渭两词,一青一黄,汇入黄河就分不出你我来。我成为了妈妈普通话的老师,但我却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她的舌尖“l”“n”如此难分,“an”“ang”如此相近。笔记本上记满了声韵母的组分,可一到嘴唇却化成了掉渣满地的“塑料”普通话。故乡的磁场太强大了,如一条无形的绳索羁绊着妈妈的舌头,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她像哑巴学话一样,张嘴却吐不出。“嗯杆嘞,嗯杆嘞。”(不说了,不说了。)她随即合上本子,用粗糙却细腻的方言训斥我教导不利。
那年,我才九岁,她已经奔四十了。
我生来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如此能吃辣,(相对于北京人)。别人趋之若骛的辣椒在我眼中却是极致美味。“湖南人‘怕不辣’,你这点本事算不了什么。”爸爸得意地看着我,手拿筷子夹起喷香的五花肉和辣椒就往嘴里塞,享受地眯起眼睛。我二话不说,跟着也来了一口。点滴地辣椒油穿喉而过,好似擦出四溅的火花,刺得我眼泪直流,一个喷嚏就吐了出来。“唉,你这还是湖南人吗?”……真可怜,莼羹鲈脍竟成了一道“酷刑”,生在异地的桔怎么也洗礼不到家乡的雨。
很久以前读过余光中的《乡愁》:在这边,大陆在那边。然而在我和故乡之间的不是浅浅的海峡,而是中国最大的平原,最宽的河流,只有一条京广线纵贯南北:这是我唯一的归家路。
过年了,又可以回老家了。
迎接风尘仆仆的我们的是奶奶家,少不了嘘寒问暖,细细端详,少不了大鱼大肉,热情款待,堂哥说我们仨回家以后,奶奶就跟开斋似的,饭菜丝毫不亚于满汉全席,只是味口还是那么小,半碗米饭,一盅汤……
归家的我们总会首先触碰家里久违的老物件,好像发生共鸣似的,处处都是故乡的磁源,亲人的磁源。
奶奶有时会不看新闻联播,但一定会看它后面的天气预报。“北京,雨,1-3℃”……然后习惯性地把雨伞放到我们的房间。“下雨了,带上伞吧。”……推房门,里面就是我们仨。
乡愁往往很远,但此刻却又如此的近。
我多想某一年回家,然后就不回北京了,但拔起已深深扎根的桔,又是一阵浓烈的乡愁。
此时乡愁是一扇窄窄的门,我在里面,奶奶也在里面。
回想举手投足间,每个细节都淡淡的愁,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
我这个怪胎,如当初一样地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