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忙碌异常的身影，绛紫色的外衫，一双冷黄的袖套，似乎又许久不曾摘下来过。
在我看来，姑妈是个极度瘦弱的女人，个子和我四、五年前相仿，完全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昼夜辛劳，24小时连轴转动。尤其是这个春节，全家三代老小齐聚的热闹时刻。
比昂首打鸣的公鸡还要早，比夜晚吹拂的寒风还要晚。赶在家人晨起前，烧炉做饭，洗衣烧水，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小厨房的锅炉前，添柴、择菜，笼罩在灶台飘起的一阵白灰色的水汽烟雾里。姑妈会在除夕之前自己做豆腐、包元宵、熏香肠。从和面，到石灰法置干，打花生馅，一步步有序地进行。我和表弟打扑克的时候，她抱来一个大竹篾，放在椅子中间支着，一盆馅，一盆面，各个饱满规整的元宵就在她灵活的手掌中呈现，珍珠落玉盘般盛满竹篾。围观牌局，不时能听见她轻快的笑声，和那快乐像歌唱的雀儿一般的嗓音。
我不知道劳作是否是生活的蜜糖，她就像一只娇小的蜂鸟，快乐地，不知疲惫地扇动翅膀汲取蜜糖。每一次翅膀的振颤里，扑朔着勤劳与真诚。
门外响起微弱的挠门声，姑妈停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开了点门缝，那只猫便用脑袋顶开门，侧扭着身子钻了进来。花花，是姑妈养的猫，已喂养3年。小公猫胆怯地向主人叫了一声，姑妈转过头，“喵呜，咈咈……”慈爱地唤着小猫，眼里满是笑意。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姑妈正在案板上剁鸡肉，小猫翘着尾巴，迈着优雅的碎步，在一旁亲昵地蹭着，喉里不断地发出甜甜的猫叫声，堪比新生小猫那般惹人怜爱，腻的不行。姑爹说，家里的猫，还有圈养的猪，一听到你姑妈的脚步声，全都细声细气起来了呢!我笑笑，那慈爱的呼唤怎不比母猫的深情?
姑妈是家里的长女，下有我父亲还有小姑，很小的时候就辍学，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我曾以为她的勤劳是多年苦难磨砺生命的结果，我曾以为她的内心是复杂的，是极力而不言苦的。父亲给我讲他们小时候放学后要去打猪草，偶尔偷懒，就会把姑妈的筐里抱出一把放到自己的筐里，而姑妈呢?从来不会生气，不会告密，只是默默地多打一些猪草，默默地爱护着在家里远比自己受宠爱多得多的弟弟。于是，我开始思索，究竟是怎样一种伟大的母性，心甘情愿地承担了家里全部的苦难，作为子女，尽心地赡养继父;作为长姐，悉心照料弟妹;作为妻子，倚在家门前，静静地候着，听着摩托车响愈来愈近;作为母亲，为儿子每点独立坚强喜极而泣。
生活从来不缺乏强者，举手投足间的勤劳与坚强，娇小的蜂鸟也有自己的伟大。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白灰色的水汽烟雾里，远比生命的本身更加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