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除夕。
大洋彼岸的冬天似乎没什么不一样，但又很不一样，我来不及去捕捉那一闪而过的想法，迈着与周围人一样急匆匆的步伐追上队伍，美国的街头华灯初上，明亮的车灯伴随着不耐烦的鸣笛晃花了眼睛，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阴沉的暮色中现出冷硬而沉闷的黑色，白色的路灯开始亮起，被玻璃幕墙反射得凌乱极了。黑色与白色的线条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跳起一支抽象而现代的开场舞，格外炫目。
我们的队伍停了下来等待绿灯亮起。
与那抹绿色格格不入，也与这抽象现代的城市格格不入的，是一条斑马线对面的，充斥了大红色的唐人街。
红灯笼悬在牌匾两侧，明亮而温暖的光映在往来人群的脸上，红纸上晕着漂亮的楷体，被那灯笼的红光照得闪烁发亮。红、大红，灼眼的红色，仿佛一条被堤坝困住的河流，此时正奔腾着，汹涌地向我席卷而来。灯笼，春联，塑胶漆的假鞭炮……我静默地站着，站在一片黑色白色之中，被迎面而来的红色的回忆拥抱得不知所措。
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一个十几个人的春节了。
小时候的春节，总是被红色笼罩着。和哥哥上蹿下跳地争抢着贴春联，或是远远地捂着耳朵，看着鞭炮在红色的火苗下“噼里啪啦”地炸开，或是在一家子天南海北聊天的时候，等不及地要来红色，而每个红色里都有写着或是期许或是祝愿的红色字条。老人们常说红色是吉祥与团圆，而我总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紧了红色在大人们的谈笑声与年夜饭的香味中沉沉睡去，就好像攥住的几个红色，是攥住了团圆与幸福了一样。
大了些以后，我们小小的三口之家开始赶潮流，趁着春节去世界各地旅游，那些蔚蓝而清澈的海水，那精致而优美的白色泰姬陵，那夏威夷热情而斑斓的红、黄、蓝、绿，占据了我心底的红色，我像是一个抱着合影的孩子，对着彩色缤纷的糖果伸出手去却忘记了不慎被摔在地上的那张合影相片。
我静默地伫立在熙熙攘攘的美国街头，望着不远处被红色充斥的唐人街，忽然觉得有些久违了的东西，慢慢地，慢慢地在心里复苏、抽芽、长大，伴随着原本空荡荡的内心里突如其来的，浓郁的乡愁。
红红的灯笼照在哥哥冻得通红的脸上，笑容灿烂而温暖，红包里另附的红色字条上的字迹或是潦草或是工整，却总刻意地把笔画写开，画上笑脸，大年初一早起看到门外地上，尽是红色碎碎的鞭炮纸，风凛冽地灌进脖子，带起了层叠的红色波纹……
那红色填补着我心中被各种色彩充斥却难以深入的空白，让我将那已被丢落在时光之前的合影拾起，拼凑出团圆的模样，异国他乡的年，让我们这群修学旅行的学生，重新温暖了心，然后体会到了那燃在心底的团圆的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