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红绣鞋,一个女人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在红绣鞋精致的缎面上细细缝纫。当岁月如风一样呼啸着卷走历史的痕迹,唯留下那样一双红绣鞋,画着九天鸾凤的模样。
梅子黄时的一川烟雨笼罩着如诗如画的江南,我却在此时北方有着暖暖阳光的午后,靠在外婆身边听她讲过去关于那双红绣鞋的故事。
“那个时候啊……”,外婆眯起眼睛,目光追溯到了时空之前。她年岁已不小了,身骨并不硬朗。只是不肯搬去城里,执意守在镇子里的老屋里。每天除却日常起居便是刺绣,陪伴她日复一日的仅仅是院里两棵根干紧密缠绕在一起的桂树。日子倒也平静,波澜不惊的外婆身上给我的感觉仅是平淡、单调与简单。
我的指腹轻轻抚过面前的这双红绣鞋,不时抬头看外婆专注的模样。缎面是极好的:细腻而润滑。做工也是极其精细的:红底金线,勾勒出鸾凤遨于九天苍穹的花样,一如从前的舞姬仅为一舞倾城而描摹绣成的红边,放肆地铺展着唯一一次大气雍容的美丽。
外婆凝视着红绣鞋,扬起嘴角,被岁月印上浑浊的眼神也染上了那样明亮的色泽。听她说,她姑娘的时候,仅是为了一人之面,一面之缘,方才日日夜夜将所有对婚姻的期待绣在了缎面之上,一针一针、一线一线,那红色究竟是锻料本来的容颜,还是外婆手指被尖细的绣针扎破淌下的红血?
听母亲说,外婆年轻时是极美丽的,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却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被迫离开了曾经的城,离开了她即将成全的姻缘,嫁给了北方一名木匠——我的外公。那个时候,女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所以那红绣鞋,只随着那鲜红的嫁衣褪下身去后,便再也没有被从木箱底拿出来。取而代替绣针的,便是日复一日的做饭、洗衣、养育儿女。那凤凰于飞的金线花纹,究竟是绣针穿梭而成的精致,还是外婆那从燃烧到刹那冰冷下来逐渐麻木的心?
我再一次轻轻抚过那双红绣鞋,抚过外婆的手指,指腹传来的温暖的触感,好像是红绣鞋上金线勾勒的花纹。在那之后屡次的逃亡灾荒之后,依旧显现着它曾经第一次的模样。
一双红绣鞋,一个女人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如此静谧地在这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铺展开来,在我心中勾勒出九天鸾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