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欣然(人大附中)
五年前,我的幼儿园被拆了。
一放学我就到那个院子,只是,那扇我曾经每天进进出出的大铁门已被一把大锁紧紧拴着。原来被年轻的小精灵们充斥的院子,如今苍老不堪,沉默不语。
晚了吗。我难以相信地冲到门前使劲摇,疯子一样拼命摁门铃。回应我的只是锁链和铁门碰撞的无比嘲讽的声音。我无力地蹲下,很想大声尖叫,气氛怨恨,恼怒通通涌上,可最终还是都化成搅不开的难过。
我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老师们不知去了哪,以前的玩伴也联系不上。那最美味的烧茄子没了,那每周五的炸酱面没了,那演话剧的小舞台没了,那满是幕布的大礼堂没了,那冬日里挂满树梢的冰雕没了,那教会我轮滑的顶楼操场没了,那五年的点点滴滴都没了。我呆呆地看着,心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如今只剩眼前这空荡荡的城堡和紧锁的大门,连同我的童年,一并锁上了。
那以后,我选择了回避。我从不和任何人提及我的童年,就算被问及,我也笑笑说忘了。有次写作文,我从头到尾都在抨击拆了我幼儿园的人。我写那灰色的记忆,写那日后的痛苦,写我的不满,我就像失去理智的疯子,把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愤恨一并吼出。因此,我得了最低分,原因是老师实在觉得我把童年看得太消极。不得不说,我真的很记仇。其实那从前的一分一秒我都死死记着,只是拐不过那道弯:连园子都没了,还抓着这些回忆不显得很好笑吗?我恍惚觉得,小时候那几年都是不存在的一场梦。像是被谁硬添上的,又像被硬生生挖走了。既然这些记忆我抓也抓不到,不如就让它随那园子留在那,反正都要过去。
一晃又过去了几年。我在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了一个相框,“2001年小托班留念”。那年我才2岁多,一身男孩子的打扮,坐在第一排傻笑着。我拿起抹布想把灰尘擦去,右手却抖个不停。到时候了,是该回去看看了吧。
我回到那里,幼儿园已被改成一家报社。门没上锁,我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吱呀”,开了。而我心里某个地方,也被这一声猛击了一下。
仿佛回到了当年。小路两旁的牵牛花似乎长高了,记得当年我总偷偷挑一株艳紫色的别在裙子上。葡萄架上还未结葡萄,只有又密又厚的绿叶。以前我总喜欢站在楼顶,呆呆望着满是花花草草的小花园。楼后的操场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滑梯啊秋千啊都还在,上面的颜料还是我亲手涂上的呢。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了声,记得王胖胖为了拿被我藏在门外树丛里的刷子,还把头卡铁门里出不来了呢!铁门,我微眯起眼望向远处的铁门,小时候我总喜欢一个人在午后扒着铁门,张望来往的人,有时会安静得想哭。而此时,它静敞着,像在等一个人。
记忆之门一下被冲撞开,往事一幕幕重现,我看见围着老榕树的我们,在格地上跳圈圈的我们,乐此不疲玩翻绳的我们,冬天缩着手小脸冻得通红做冰雕的我们,晚上在教室扒着窗户捉鬼的我们……我也看见那年的我,小小的我冲我微笑,拉着我的手在童年里尽情奔跑。
“吱呀”,门开了。在童年的回放中,栓在我心头的锁开了,沉静地等待了许多年的门开了,锁住了的童年和回忆的门开了,压在我心底这么多年的门终于开了。
我抹净不知不觉中流下的泪水,终于笑了。这些年,我纠结于此,纠结于自己,此时一下子轻快了。时过境迁,现在,总会被改变。过去是需要放手的,只是我从一次次失去中学会了接受,学会了珍惜,学会了留住最美好的记忆。园子没了,故人没了,但那最难忘的时光一直在,它虽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却让我在大悲之中收获惊喜。拥有过,便是最美的。
也许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有这扇卡在我心头的门,也没想到会这样意外地打开。这扇未开的门,多少年来一直在静静等待,等待我们这些丢了童年的人。当看到我们拾起了过去的美好,再悄悄关上,替我们守住那难得的印记。
门里门外,都是我的小时候。其实,它一直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