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雨婷(西城实验)
“泠儿,泠儿……”几声断断续续短短促促的唤声穿过窗隙,淡淡打在耳帘。“酥饼得了,进来吃。”我回首,嗒嗒步入阁内,正迎头撞见他搓着手笑。
爷爷是小时候伶人一板三眼教出的戏子,余音绕梁三日不散,红得分华灼灼。这是他与我讲过的。可他未与我提起的却是惹了风寒,再没了那凤冠霞帔,云集高绾。他不甘,转行做绣师,指上点点斑痕从未淡漠般镂刻当年心酸苦痛。如今花鸟鱼虫山林水石,其指下无不呼之即来,腾跃锦上,终是如了他的愿。
而我要讲的,并非这单单一笔。
他做得一手好饭,尤其是面条。
小时候我被送去拉二胡,夜里好晚才被先生放出去,连滚带爬的往家跑,生怕门儿锁了,进不去了。待我急急忙忙地入了筒子里,远处漆黑一片,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慌了,东跑西跑找不着家。恍然间,忽然望到远处哪户人家吊在院前的灯笼。忽隐忽现摇摆不定,微弱的闪着光亮,我愈发沉不住气,夜风扫过树梢。就看它徐徐走进,时有雀鸟掠过。我又加紧步调,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跟着,忘乎所以地跑着。等真的近了,才发现,那是我们家啊。
轻轻掩好门,屋里的灯忽然亮了。爷爷打榻上起来,揭开檀木桌上罩着盖儿的瓷盆儿,打里面慢悠悠挑出又白又细的面条,一柱柱的甩进旁边的小碗儿中,又浇上卤,招呼我过来吃。“爷,你怎不睡啊。”“等你回来吃面条儿。”他风轻云淡带过一句,拾起戏衣,又开始绣。狼吞虎咽中看了看屋外那灯笼,坠着红穗。那面远比平时香得多。
要说爷爷对我尤为上心,我亦没有枉费他一片苦心。清早极早之时便起来拉琴,一拉便是到晌午。见他坐在门槛边绕着湘妃线,从未断过,我亦不想停。臂膀间一收一拢,一拉一扯,二胡堂子串来串去,坛上菊花,离诸染污,被撩得香气愈加浓烈。盯着他游弋似蝶的双手,日影摇曳。
五翟凌云呼之欲出,满梁戏衣纷飞飘舞。台上人花腔宛转,顾盼间神采飞扬。台下人飞针走线,一点一画刺得不差分毫。杭州刚到的花旦咿咿呀呀试着戏衣,唱那一出桑园会。“泠儿,你看这蟒纹,绣得可好?”“不好”。他一把手得之丢入火盆。“为何不好?”“因为丢了一线。”
这般苟责之人便是他。而他必定是我的正能量。
光怪陆离,他何时在此安身立命,又凭何向挨过几载岑寂?
我啃下一口酥饼,爷爷仍撑着身上粘的白面。
春色满园,暗香疏影间水鬓如墨,似有戏子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