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雨轩(人大附中)
“当我独自蜷缩在深深的战壕里,周围漆黑一片,还不得不忍受着全身的抽搐和刻骨铭心的孤独,老天却依然扔下闪电来提醒我,能够活着已是够幸运的事了……”
姥爷坐在靠墙的矮凳上,平静地向我讲述着六十年前朝鲜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故事。他满是皱纹的老手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膝盖,认真地仰起头,那神情,仿佛是想起了某个逝去已久的老友。
在同龄的战友间,姥爷算是活得最长寿的,而这大概与他乐观的性格密不可分。放学时正值暴雨,我望着满大街垂头丧气,面无表情的人潮,很轻易地分辨出了他那张灿烂依旧的笑脸,于是赶紧迎上去蜷缩进橙色的伞下,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若不是市场里无货,我相信他是会撑一把大红的伞来接我的。这是奋斗的颜色,他的最爱,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在升入中学前那段忙乱的日子里,我特意把水杯换成了鲜艳的红色。每当熬夜忍不住浓浓的倦意时,呷一口杯中温热的咖啡(那还是姥爷刚刚端来的),姥爷笑眯眯的鼓励神情便又会在眼前浮现开来,于是再拿起一摞卷子,心里仿佛刚刚受到一阵鼓舞。
那时正值房价小小浮动,股市又跌了几个百分点,“喏!”我轻轻丢下姥爷递给我的报纸,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他,“又有几个跳楼的,我真是不明白……”姥爷则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时用微小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也明白——他经历过这些老板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艰难。朝鲜的血雨腥风他挺过了,文革的艰苦岁月他熬过了,在股市里套光一半资产无法将他击垮。当百万财团的董事长从自己96楼办公室绝望地纵身跳下时,他至死微微阴沉着脸,冲着妻子和女儿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咱们……从头再来。”
从他漆黑的双眸中,从他脸上每一道深深浅浅的皱纹深处,我读出了那份直面生活的勇气。而也正因那看上去曾无比灰暗的未来,他学会了享受生命的每一时刻。
十三岁那年,我们一同去影院观赏了《钢铁侠》,两个小时过得十分开心。兴高采烈地走出电影院,我轻轻拽了拽他的手,第一句便说道:“希望还有续集!”
“哦,不……”他稍稍偏过脸,温和地看着我。“其实如果你能学会享受现今,肯定会获得比此刻多得多的愉快。”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霓虹灯给身边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紫色的光晕,街头的吉他乐队不远处演奏着“忘了昨日与明天。”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他这是活在当下。我便也尝试着模仿,而后惊喜地发现生活从此平添了许多欢乐。这真应了他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六十秒后的世界,其实同六十年后的世界一样难以捉摸,一切取决于你的内心。”
我懂得了倾听,不会总是不停地提问,却没有耐性听完答案。
我不会总是暴跳如雷。
当我自以为看到了森林,我会停下,然后去判断立在面前的是否仅仅是一颗孤独的树。
一圈圈郁郁不乐的顾客徘徊在店铺周边,而姥爷却站在人群中间,开心地同店主大声乐作一团。我想这便是他身上那些最为可贵的品质——乐观处事,直面生活,活在当下。这些是他给予我的无限能量,点燃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并深深地烙进了我生命里。